第48章 时来忽睹红日低(七)-《宰执天下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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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句质问,正是天下臣民最为忧虑的地方。皇帝不孝种种,皆在世人口耳相传之中播于天下。
儒家讲究推己及人,又以孝为百善之先。连生养之恩的父母都不孝顺,怎么可能去善待他人?故而不孝之罪与谋反谋逆并称。世人也不会相信不孝之人有忠义仁善可言。如今皇帝不孝于父母祖辈,还能指望他顾念更加疏远的亿兆生民,做一个好皇帝?肯定是跟商纣王、隋炀帝一般,把大宋江山闹得民不聊生。
不孝诸事确凿,无人为赵煦辩解。蒲宗孟义正辞严,他罗列赵煦不孝之事,自是为了最后这一句:
“故而以臣之见,陛下宜告于高、熙二庙,废此不孝天子,于宗室之中另择贤良。”
这是第一次,戾王宫变之后的第一次,有人在朝堂上公然说出废掉皇帝的话语。
蒲宗孟确信,只凭今天的倡之功,他肯定能够晋身宰执之列。至于日后所立新君,会不会兔死狐悲物伤其类,把定策勋臣打入另册,他则没有多考虑。
所谓倒行逆施缘日晚,都这把年纪了,还有什么好怕的?本就离致仕不远,好好享受几年两府的权柄,等到新君亲政,自家不是业已入土,就是已经致仕归乡,逍遥度日。根本就不必担心新君过河拆桥的问题。
蒲宗孟能想得到的,其他人也能想得明白。蒲宗孟虽抢下了头功,但定策之功,还是足够很多人去瓜分的。
出班建言废立的朝臣一个个迫不及待,要不是有朝规约束,早就蜂拥而上。
也有些人没有头脑热,而是望向了有着最充分的理由反对此议的王安石。
要知道,王安石若是让人把皇帝废了,他把孙女捧成皇后的举动可就成了今年最大的笑话了。
但再度令人惊讶的,是王安石对此没有任何动作。
王安石的脸上不见喜愠。原本就黑如锅底的一张脸,也让人分辨不出他的心情究竟如何。
只有熟悉他的人处在近处,才能现他眼下的坏心情。
可心情再坏,王安石也没有出面的打算。
王安石很清楚,如果他出来说一句‘蒲宗孟丧心病狂。妄言废立,岂是臣子可为。’韩冈肯定会出班回上好一通‘蒲宗孟是议政之一,只要有关军国重事,他都有资格与闻。即使是废立天子,他也有一份说话的权力,不论这番话对错如何,在这个朝堂之上,议政任何时候都有资格表达自己的意见’。
不过,王安石不打算出班为赵煦辩护,更因为他相信韩冈会遵守承诺——不是说他相信女婿的人品,而是王安石明白韩冈的真实用心,在历年的信函中,在前日夜中的一番深谈中,王安石已经十分深刻的了解到了韩冈他到底有着什么样的一个计划。
眼下王安石的选择有很多,但每一个选择都带不来他所希望的结果,现在的选择已经最好的——或者说最不坏的。
王安石不想向女婿低头,也还记着先帝托孤之念,但彻底站在皇帝一边,先不说能不能赢得了太后与宰辅重臣们的同盟,即使侥幸获胜,也要把女儿、外孙的性命给赔进去,而且还要冒着一个昏君上台的风险。
选择中立,至少韩冈可以承诺,保证孙女婿的性命和地位。只要自己站在这个朝堂上,就能保证韩冈践行他的承诺。
他把孙女嫁给皇帝,眼下又提前上京,就是为了保护熙宗皇帝唯一的血脉,眼下就能达到目的,王安石也不打算、同时也无法奢求更多。
而作为一名士大夫,韩冈所描述的未来,对王安石来说,多多少少也有那么一点吸引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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