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 君臣(上)-《宰执天下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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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之前的那一瞬间的怒目而视,被烙在了韩钲的眼底。
不屑地念头骤然而起,‘难怪父亲都看不起皇帝呢。竟然是这等人物。’
韩钲是升朝官,但他的官职来自于韩冈的恩荫,并非是自己的才能。
韩钲压根就没打算靠父亲的荫庇混迹官场,而是准备在农学上做出一番成就,有空就选一个议员出来,帮一帮家里。
这么些年来,他一次朝会都没有参加过。所以当今皇帝,他还是第一次见。不过即使韩钲参加过朝会,以他的品级,在大庆殿、文德殿中的位置,只能是在门口。这个距离上想要看清楚皇帝的长相,除非能有一双媲美鹰隼的眼睛。
赵煦曾经好奇的在心中描绘过皇帝。
这位皇帝可是从出生开始,就成为天下人关注的焦点。韩钲打小儿开始,就听到父母评价当时还只是皇子的赵煦。
尽管日后种种,使得赵煦在世间的评价越来越低,不过在韩钲的心目中,当今天子虽不能算商纣、隋炀那种才足以辩非、智足以距谏的皇帝,但也绝非是庸碌平凡之辈,要不然也不会惹得父亲和章惇这一等名相如此戒惧,只是没走在正道上。
但今天看到,韩钲这才明白,为什么那么多朝臣,包括自家的父亲会毫不犹豫的把皇帝给赶回宫中去闭门思过。甚至外公王安石,与先帝那般深厚的感情,也没有力撑皇帝,让其亲政,只把孙女嫁了过去,以求保住先帝血脉不会断绝。
眼前的皇帝,用沐猴而冠的评价是过了点,但望之不似人君这六个字,真的是为他量身打造。
并不是说赵煦容貌丑陋,即使让韩钲来看,皇帝如果只看五官,当真十分端正,相貌的底子还是很出众的。
但眼圈黑,脸色泛青,双颊无肉,双唇血色淡得白。
如果在外面大街上,看到一个普通行人长了赵煦这副模样,十个人里面有九个会在脑袋里冒出痨病鬼三个字,然后远远地躲开。
赵煦面黄肌瘦的模样,不仅仅是普通的痨病缠身,而且是元气虚耗的色痨。一看就是纵欲过度,体质虚弱,然后为痨病病毒侵入体内——普通的痨病病人,脸上的气色可比皇帝要好得多,至少是红润得多。
韩钲相信,如果是代州的厉阳成、陈忠,还有京师厚生司这边的卫光暨——这几位都是把自己的研究方向放在痨病上的会员——看到皇帝,都会想着从他身上取出一些鲜活的标本出来,只要他们不知道这是皇帝。
完全不是一个能激朝臣忠心的天子。
比起英明睿智、善识人、敢用人的熙宗皇帝,韩钲自问如果自己是两朝元老,看到当今皇帝,再想想他的父皇,这落差实在比黄河龙门那边的瀑布还大。
第一个念头就是虎父犬子,再接下来,看到皇帝又犯下了那么多过错,脑袋里面转着的念头大概就只剩下,不要让这个皇帝,把天下给祸害了。
现在皇帝出现在病房中,恐怕在场的所有人,没人会认为皇帝这一次出宫,是当真来探视病情,现在又是真心在为刚刚去世的王安石哀悼。
但赵煦并没有这个自觉,并没有注意到在场的一些人脸上,有着难以掩饰的厌憎。他正端然直立,接受宰相带领在场所有外臣的拜礼。
不论被打压得有多惨,但在礼数上,宰相就必须对皇帝保持敬意。只要宰相一日没有夺权,这种事就永远避免不了。
韩钲也跟随者父亲,与众人一起行礼。
一起一拜间,在皇帝的脸上,韩钲看到了一闪而逝的快意。
他相信这决不是错觉。
皇帝来到床边,低头看着平平静静躺在床榻上的遗体,双手合十弯了弯腰,然后回头来,朗声道:“太师劳苦功高,于先帝,有辅弼之功,于朕,有定策之德,今日仙逝,理当厚赠,以励忠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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