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2章 微雨(九)-《宰执天下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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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琬调整了一下护腕的位置,活动了一下手指,“皇帝应该在那里吧?”
秦琬的视力还算不错,但是他能看得见那面大纛,还是因为实在是旗帜太大了的缘故。
完全能想象得到,大辽皇帝带着他的臣下,正在大纛之下向天门寨这里指指点点。
可惜了。
秦琬惋惜着。
那个距离,其实是在城中火炮的极限射程之内——加强装药的。
方才还在城头上的时候,他就咨询过了城中排名第一、天下间也是屈指可数——秦琬对这个评价很有信心——的火炮专家,可惜那位专家给了一个否定的意见。
这几天火炮射击次数过多,尤其是射程最远、威力最大的四零榴弹炮,是城中压制辽军炮兵的主力,却没有多少备件替换,炮管磨损巨大。文嘉每天都要检查两三次,已确定安设置在城墙西壁的七门四零炮,已经不能用加倍装药的办法来加强射程了。
如果换个时候,即使城内火炮的磨损程度跟现在一样高,秦琬还是能下令给这一面的榴弹炮加强装药,赌一把能不能大破外贼。
但秦琬现在不敢下令去赌了。
他的赌运其实还不差,跟人赌钱总是赢多输少,只是这一回,只想赚一个守城功,却碰上了辽国皇帝亲率的御营;只想出城夜袭一把,却撞上了最精锐的神火军宿卫;尽管付出了巨大的代价,也给那帮宿卫以巨大的杀伤,却连到底立了功劳没有都不知道;
加上这一次,本以为能用火箭让辽人陷入混乱,却好像摸到了老虎屁股。连赌连败,次次都不能如愿,秦琬早就开始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冲撞了哪路神仙。运势如此,他是不敢赌了。毕竟局势也没坏到需要他赌博的地步。
“想不到就这么点大的地方能塞进几千人。”
王殊这时候惊叹又感叹的说着。两百多兵马集结在西门的瓮城中,看起来已经将瓮城给占满了。而其他三门的瓮城中,都至少有十倍以上的人数。他从来没有想过,这一分钟就能绕一圈的瓮城,竟然能挤进那么多人。
“我也想不到,我只是听说过,一节三等车厢,最多能挤进去两百五六十人,还包括他们的货。我们乘车,就算只带包裹和枪,一节一个都就挤得不行了。”
秦琬说着又扭了一下护腕,稍微紧了点,总觉得有些不舒服。
王殊也在整理自己腹甲。全副武装的秦琬,在他人眼中的形象只有用英武不凡、气宇轩昂来形容,而王殊,现在他正穿着整副盔甲,腹甲的扣锁却扣不上,被过于圆润的肚子顶起,陪衬在秦琬身边,只有可笑二字了。
但王殊的神色很是严肃,指着调整不好的锁扣,郑重的问道,“真的没问题吗?就如这甲,稍稍紧上几分,就让人喘不上气,而那瓮城之中又何止紧上几分?”
“也没听说大名府的支线上死过人。”秦琬很快的为自己辩解,“那边的铁路上全是奸商,不把车厢塞满人是绝对不肯发车的。”他看了看表情严肃的王殊,想想又补充道,“挤一点总比没命好。”
有些事,只要想的话,终究还是能做到的。就算稍微……或者说很挤,必须脸贴脸、身挨身站着,有伤风化之类的蠢话就不说了,最困难的是坐都坐不下来,就跟衙门里常用的站笼一样,但终究比随时可能丢掉性命的城外要强。
“皆是妇孺老弱,多耐不住挤压。如有损伤,却坏了都监的一片仁心。”王殊劝道。
如果是救不了那真的是没办法,现在是救下来了,却功亏一篑死了人,就未免太令人惋惜了。
“一片仁心……平日怎么不见王七你这么会说话的?”秦琬戏谑的说了句,不过还是说,“等回来就处理。”
那一万多同胞是害怕,才会被辽人如牛羊一般驱赶着来冲击天门寨,要让他们听话,就要让他们知道自己比辽人更强。
他们既然怕辽狗的刀,就更该怕他秦都监的刀。
“要等多久?”王殊不顾触怒秦琬的追问。
“现在就可以回去了。但是不出门站一会儿,辽狗还会给我怕了他们。”秦琬并无不愉之色,笑说道。
王殊根本不信。要秦琬真的觉得会如他所说般轻松平安,他就根本不必把自己给拉出来。自家留在城中,还当真能在秦琬正于城外苦战的时候,强夺寨中权柄?
双重城门此刻彻底敞开,秦琬比了个手势,跟随在他身边的鼓乐手立刻吹响了进军号。
两百多士兵自城门鱼贯而出,秦琬和他的将旗紧随其后。
就在其他三座城门开启后一刻钟,一直在西门瓮城中等待的秦琬,率军自西门出城。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秦琬就在西门外,站在门外的石桥上。
掌旗官将秦琬的将旗牢牢扣在腰间,旗杆被他紧紧握着,只有旗面随风卷动。
“守住这座桥。”秦琬踩定白石所砌的桥面。
这是跨越城壕,直通城门的桥梁。其他三门皆大门紧闭,只有这座西门敞开,只要能够守住这座桥,就足以向所有人证明,就算大辽皇帝御营来了,天门寨还是保下来了。
辽人现在并没有展开攻击。可能是没想到城中守军会出战,辽军大营方向,还没来得及派兵迎战。
驱赶汉家同胞的几百辽兵,则有的被击毙,有的远远逃开,没能影响到秦琬和他的敢死队员在石桥上布阵。只有几个头脑发热的冲过来,不过他们都没能在石桥上丢火药包,都远远的被击毙了。就算了丢了,炸坏了桥反倒是帮了宋人的忙。
城门前的石桥可以算是宽阔,四丈以上,足以供四辆马车并行。但对于秦琬手边的两百人,这四丈实在是太窄了。
如果是火枪手正常的横列排开,两百人能排出十五排了,后排的瞄准的全是前排的后脑勺。
现在步兵大部分布置在羊马墙内,在桥上只排出了六排的十人横队,而队列之外,是四个虎蹲炮组。
在秦琬看来,这样的防御足以抵挡辽军白天时中等以下规模的进攻。如果加上两重鹿角,再把城头上配合的火炮计算在内,那他敢保证,在白天能抵挡得住辽军任意规模的攻势。
“耶律皇帝肯定在后悔了,要是他现在才赶人过来,我可真就要手忙脚乱了。”
秦琬如此说着。他现在已经站稳了脚,正拿着望远镜窥伺辽军主营。
王殊叹道,“辽人可不知道都监你会出战。”
“兵贵用奇,就要出其不意。”秦琬笑道,“不然等其反应过来,说不定还会用什么招数。”
面对一个不要脸的皇帝,再多担心都不嫌多。但再不要脸,也改变不了辽人根本不会攻城的事实,攻击完全脱节了。
“狼烟点起来了!”王殊低声叫到。
秦琬回头瞟了一眼,确认了之后,就不感兴趣的回头过来。
他出城前,曾经吩咐文嘉,等他出去之后,就把狼烟点起来。不是警告敌军来袭的烽火,而是求救的信号。
秦琬有信心只凭自己手上的兵马战具,就在辽国皇帝的大军下守住天门寨,可现在的当务之急,还是早点将王厚给催上来。能歼灭,又何必只是击溃。
“来了!一人叫到:“都监,来了!”
秦琬的双眼也已经看见到人了。三百多骑兵正带着辽国皇帝的命令,来攻击桥上的防御点。
多达三百骑的契丹骑兵,冒着枪林弹雨,行动间有如一人。
奔腾的马蹄声直贯云霄,大地的震颤越来越明晰。
征服了整个草原,让南方汉土畏惧百有余年的契丹铁骑,终于在天门寨城下露出獠牙。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“大王,狼烟!”
高台上,耶律怀庆的随侍指着城中突然冒起的浓黑烟柱,略带紧张的说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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